我最終還是沒能等到裴長郡的答覆。

他在聽了我這話以後，正值沈默之時，那廂原本被我示意無需跟上的小福貴，卻是一臉焦急地領著眾多宮人，甚是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。

於是談話戛然而止，我極為不自在地站了起來，下意識地與裴長郡拉開了距離。

“陛下，陛下，”小福貴眼尖，一眼便瞧見了我，連忙走上前，忍不住地急聲喚道。

我輕咳了急聲，以眼角餘光望向旁側仍舊坐著的裴長郡，語氣難免別扭道：“怎的如此慌忙，可是出了什麽事了？”

小福貴大抵是礙著有裴長郡在側，一時之間心中猶豫，不知曉應當說，還是不說。我瞧出他的遲疑，便步出亭子，待得站到稍遠一點的地方，這才示意小福貴近身來。

後者動作極快，絲毫不敢猶豫地上前，伏在我耳側輕聲道：“陛下，大事不好了，昭容娘娘她，她自縊了。”

素灩自縊了？我初時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，只一楞，爾後心中卻是泛起一股無比焦灼之意，再顧不上裴長郡，只沈了臉，對著小福貴低聲喝道：“還不快備攆回宮去！”

小福貴許是被我突如其來的嚴厲語氣給嚇了一跳，絲毫不敢耽誤片刻，連忙依言吩咐了下去。

待得依仗緩慢地回了大孟宮，我等不及，才過了春壽門，就急著拍扶手示意那些宮人們停下，索性下了攆，打算步行而去。

好在春壽門離素灩如今所在的甘泉宮極近，加之我腳程略快，左右也不過半柱香不到的功夫，我便已然瞧見了甘泉宮殿前的那一棵合歡樹。

小福貴跟在身後氣喘籲籲，他自從搖身一變，成了我的貼身宮侍以後，幾乎鮮少會有這般匆忙的時候，一時之間走得快了些，竟是極其不適應。

可眼下我哪裏還顧得上他，尚未走進甘泉宮，裏頭隱隱約約傳來哭聲，我心下一沈，腳步難免又加快了許多。

才過臺階，迎面撞上一個著粉衣的宮女，瞧著面生，臉上淚漬未幹，隱隱約約還有紅腫之意。

我被她撞得往後踉蹌了幾步，好在小福貴連忙扶住了我。而那粉衣宮女卻是在擡眼之間，瞧清我的模樣以後，神色惶恐地跪了下來。

我極為煩躁地擺了擺手，也不讓小福貴去呵斥那宮女，徑直繞過，便進了甘泉宮。

今日甘泉宮裏頭仍舊彌漫著一股子濃郁的湯藥味道，混雜著些許熏香味。正殿空無一人，屏風後頭倒是隱隱約約能夠看到衣擺交錯的樣子。

我忽的頓步，深吸了一口氣，這才走了過去。

內殿更為昏暗，唯獨右側的窗欞被打開，跟前的幔帳撩起，透進來些許明亮的光。那些原本應當在殿內伺候的宮人們，皆是掩面跪坐在一側，抽泣的聲音不時響起。

我瞧見離床榻不遠的八仙桌上，放著一個倒著的圓凳，上頭的房梁上海懸掛著一根白綾，搖搖晃晃。

白蘇跪在床榻邊上，再往前是我極為熟悉的李院首，隔著人群與幔帳，我瞧不清裏頭的模樣，只看到昏暗的床榻裏頭，似是有一團隆起。

有人當先瞧見我，、連忙跪下行禮，引得內殿一眾人等，皆是窸窸窣窣地跪下行了禮。

我不厭其煩地擡手，示意他們起身，覆又喚了白蘇近身來，詢問道：“娘娘究竟怎的一回事？”

白蘇先前應當是哭過了，眼睛紅腫地不成樣子，只精神看上去似是勉強，微微頷首，她方才啞聲道：“回陛下的話，今日早些時候，娘娘醒來，所說有些地方不大方便，”她忽的頓了頓，吸了吸鼻子，聲音隨之變得哽咽道：“可奴婢知曉娘娘渴了，想要喝水，原本是想著倒一杯水來，可是娘娘偏巧要奴婢扶她去桌子那邊。”

“待得倒了水以後，娘娘覆又在奴婢手心裏頭寫了米字，奴婢隱隱約約猜到，娘娘許是餓了，便出去傳膳了。因著害怕禦膳房那邊的人會怠慢，奴婢就自個兒過去，讓人只守著殿門，不要讓旁人進去。”

“哪裏，哪裏知道，等到奴婢捧著粥回來的時候，娘娘，娘娘已經掉在了那裏。”說到最後，白蘇再也忍不住，掩面痛哭起來。

她壓抑而自責，我看了亦也十分心酸。

如今的素灩，眼不能視物，口不能言語。她分明是如花的年紀，可卻終究成為了一個徹徹底底的無用之人。

我與素灩相伴這些年來，我大抵是清楚她的秉性的。小丫頭若非真的是到了那般地步，萬萬不會生出尋死的念頭來。

可正是因為如此，我方才知她萬念俱灰，更是無能為力。徐元香一時糊塗所釀成的大錯，最終竟是要平白無故地付出兩條人命來。

我壓下心中的苦澀，閉了眼，示意白蘇退回去。

眼眶微微泛起濕潤，我總覺得終歸還是怪我。若我早先瞧出了徐元香的不對勁，若是在素灩頭一次告知我，她曾瞧見徐元香夜深之時，獨自一人去了掖庭湖，是不是這後面的事情，皆不回再發生。

可惜事已至此，我即便再怎的去設想如果，亦也不會有重來的機會。

就在我心情沈悶之餘，那邊李院首已然結束了他的請脈。將手上的東西交由旁側跟隨的小童，李院首施施然起身，踱步到我的跟前來。

“陛下。”他朝我拱手行禮，我眨了眨眼，這才使得眼淚並沒有奪眶而出。

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，我勉強平覆了心情，這才問道：“昭容眼下如何？”

李院首表情凝重地搖了搖頭，聲音亦也沈沈地響起：“回陛下的話，昭容娘娘被發現地太晚了，脖子勒得太久，眼下雖說尚有一口氣在，卻也不過只是早晚的事情。”他嘆了一口氣，遂又道：“陛下節哀順變，昭容娘娘怕是，回天乏術了。”

一字一句，重重地都敲打在我的心尖之上。

我曾經自以為是，覺得將素灩自公主府的大火之中救出，我便是她的再生恩人，卻又偏巧讓她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事，如今更是硬生生地逼著她選了自縊的這一條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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